贵享乐的也没有几个是仁人志士。天下冤屈不公的事太多太多,流血牺牲实在是不值。”
柳方洲的眉头更加皱紧,他还是不应声。
……原本,他还想与王玉青商量,能否花点钱财贿赂警署官员,将大师兄的尸首入土为安。这一番太冷静太沉着的话,让柳方洲一下断了这个念头。
“我还要问的是张端。”王玉青说,“张端回来时的路上说什么没有?有什么表现没有?”
柳方洲摇摇头。
窗外响着炮声,一直到后半晚上。偶尔燃烧弹吱扭扭划破天际,劈雷一样闪得满屋骇人的亮。
“杜若。”柳方洲翻了个身,听见对面杜若也在床上辗转反侧,于是轻声叫他。
“师哥,我醒着。”杜若也翻身面对他,眼睛在黑暗里明亮得像猫眼,“我睡不着。”
“是因为怕吗?”柳方洲问。
外面又响过一阵枪声,密密麻麻仿佛从头皮上揭了过去。
“心里很乱。”杜若点了点头。
“你来我这边吧。”柳方洲坐起来,拍拍枕头说,“我们说点话儿,也许好些。”
两个人同卧,也许心里能少想一些事,不再被混乱的情绪无止无休地纠缠着,也不再因为秋夜透骨的凉风而胆寒。
“……”杜若有些迟疑。
“反正小时候也这样睡过。”柳方洲看出了他的心情,说。
不仅是小时候,还是他们初次相遇的第一个晚上。
杜若依言过来,抱着枕头躺到了柳方洲身边。柳方洲也还像小时候一样,往床边使劲靠了靠,让杜若躺得安适一点。
小时候两个人身量都小,躺在同一张床上轻而易举。而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,这张狭小的床铺要容纳两个男子同眠,似乎也没那么宽裕。
杜若的脸颊十分紧密地贴在了柳方洲的胸膛上,胳臂也环上了他的腰。柳方洲伸手拍拍他的后背,又低头在他耳边吻了吻。
“说说话吧。”杜若把脸藏在柳方洲怀里,“说点什么,师哥。”
“你想说点什么?”炮车轰隆隆开过后街,柳方洲适时捂住了杜若的耳朵。
“我现在不想说从前的事,说了只想流泪。”杜若抱紧了师哥,“也不想说以后,说了只会更担心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柳方洲叹息了一声,回答。
“上午你去警厅,都看着了什么?”杜若问,“说说这个吧,师哥。”
“张端师父……”柳方洲说。
王玉青问起他的事,他说给了杜若听。
上午时张端被两个巡警松开手铐,送出警署,失魂落魄地跟在柳方洲后面。柳方洲手里拿着项正典失效了的户口单和丧报——几年前他也这样拿着柳方成的单纸,也是这样雪白的、薄薄的两张。
“方洲,你长这样高了。”张端跟着柳方洲的步子似乎有些吃力,他黯然开口说道,“——我还一直没给你赔不是。当年你自己一个孩子蹲在胡同墙角,我还把你认成小偷,打骂得那样难听。”
“都过去了,张端师父。”柳方洲放慢步子,“您……别寻思太多。”
“我从育婴堂领回来正典的时候,他比你那时还小多了。”张端的声音渐渐沙哑下去,“和你小时候一样机灵,见谁都亲,师父师母地叫——不提这个!不说这个!说了白白伤心……方洲,你唱几句罢,这街上太冷清了我心里难受——”
张端一把推开了柳方洲的搀扶,自己哼唱起了《碰碑》里的一段二黄导板。
这是一段老生的唱段,他唱得气息不稳又荒腔走调,声音在死寂的街上空荡荡地响着。
“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,
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。
我的儿啊!
七郎儿回雁门搬兵求救,
为什么此一去不见回头?”
张端从柳方洲手里拿过丧报,仔细摩挲着项正典盖上了黑戳的名字,眼泪扑簌簌滴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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